李翛刚一下船,身着崭新官袍的秦淮迈步上前,朝着李翛作了个揖:
“丹徒县县令秦淮,携大关炼铁场众人,恭迎使君,未及远迎,还望见谅。”
不等李翛回话,从人群中走出一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,手捧着采摘的集束捧花,用着彩色的纸张包裹,脸露笑靥,双手捧到了李翛的面前。
李翛被这突如其来的送花,整得有些懵,手不听使唤地接过了花。
我一个堂堂一道观察使,手里拿着一束花,好像有点不合适。
想到这里,李翛环顾一圈,将手中的花递给了张坚。
张坚也是同样的心理。
我一个观察使的首席幕僚,视察期间,手里捧着花,似乎不太合适。
环顾四周,诶,一个人都没有。
总不能再给回使君吧。
真后悔应该多带两个跟班的。
正犹豫间,身后一个眼尖的机灵侍卫,上前紧走两步,接过了花,放回了船上。
不是秦淮考虑的不周到,而是按照规矩,他不能既派人送花,又派人收花的。
那就成了彻彻底底的形式主义。
小小的‘接花插曲’之后,李翛回了回神,在秦淮的带领下,在小孩子们热烈的欢呼声中,来到了大关炼铁场的门口。
好家伙!
这又是什么东西?
入口处竟然架设了一道纯铁铸就的黑色大门,门钉排列规整,门扇中央装饰兽首衔环,狮面雕刻精细,鎏金彩绘。
好一座宏伟、庄重和装饰华丽的铁质大门。
这可是整个唐朝未有的东西。
李翛二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门,自然震撼不已。
跃过铁门,是一条宽约十丈的铺满细碎砂石的主干道,两侧设有平整的排水渠。
路基夯实,排水便利,走在上面,不起一丝尘土。
“使君请随我来,前面就是观礼区。”
秦淮一边说着,一边带着人往大关的核心区域走去,高炉区。
此时的高炉周边已经架起了黄色的拦截线,线上垂着一条条写着‘禁入’的三角布旗,线内线外的土况和颜色完全不同。
工作区、观礼区泾渭分明。
李翛二人站在‘禁入’线的外面,眼神里充满了好奇。
“这都是什么玩意儿?”
“如此...如此离经叛道,却也似乎有些道理。”
秦淮给了张修集一个眼神。
高炉边的众人随着令旗同时协作,加料、鼓风、清炉,一气呵成。
“使君,请您在此处摁下手掌。”
李翛已经被一连串眼花缭乱却又井然有序的操作晃了神,没去思考秦淮拿的是什么东西,就这么鬼使神差一般往那像土堆一样的东西上,摁下了自己的手掌。
片刻,第一炉铁水在牙人的‘起铸’呐喊声中流出了高炉。
顺着滑道,直接灌入了李翛刚刚按过手掌印的模具里。
等了一会儿,模具破开。
竟然是一个鼎!
“勤廉浙西,为国为民。”
张坚靠近了一些,念出了上面的刻字。
刻字下面,赫然就是李翛刚刚摁过的手掌印。
秦淮拍马屁之心,昭然若揭。
只是看李翛这神情,此时的马屁股怕是拍舒服了。
接下来,秦淮又带李翛参观了八头连机水碓和最新营建的生活区。
每一个参观路线都是精心定制的,路上也做了精巧安排。
比如让李翛动手敲了一块碎矿石。
他还让李翛在大关的广场正中央种下一颗梧桐树。
当然,只是象征性地铲了第一铲子。
各种花样、巧思,让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的李翛二人格外稀奇。
尤其是李翛,作为今日视察的绝对主角。
秦淮是给足了‘情绪价值’。
若不是身份所在,不便言语,李翛都要忍不住夸他一句“诸公碌碌,秦郎煌煌”了。
“这家伙,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?”张坚陪同考察一圈,心里也是直犯嘀咕。
视察完毕,秦淮带着李翛二人赶往议事厅。
他要给李翛做个‘工作汇报’。
邱大伟见时机已到,悄悄地朝着远处十多人招了招手。
十多人列队而行,穿着的样式、颜色完全一致,可是手里的东西是有些乱七八糟的。
有拿斧头的、有拿铁棍的、还有拿锤子的。
李翛参观了整个大关,整个炼铁场都是整齐划一、井然有序。
所以当看到这些‘不和谐’的地方,李翛也是忍不住问道:
“秦淮,这些人是?”
“使君,他们是我们大关场里的巡逻队。”
“只是他们是平民,而我也没有军职,所以大关虽然人多,但是无法使用像样的武器保护大关。”
“哦?有人想对大关不利吗?”
秦淮终于等到这句话。
“使君,实不相瞒,前几日有几个泼皮受人指点,半夜闯进大关,想要炸毁高炉。幸亏我这些巡逻队牙人舍命护场,才将贼人尽数捉拿送官。”
“哦?是不是张佑说的爆炸声?”
“好教使君知晓,那晚的炮声,乃是我为了迷惑幕后之人,在抓住几个贼人之后,演的一出苦肉计,是我自己放炮炸毁了本来就要拆掉的旧的高炉。”
“目的,就是想引出这背后之人。”
秦淮点到为止,说到这里,便不再继续往下说了。
但是谁都明白,秦淮的意思很明确,张佑就是幕后主使。
不过毕竟没有实证,他今日只是想在李翛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。
既然是种子,早晚有一天,便会发芽的。
李翛听秦淮说完,什么也没有表示。
不说话、不表态、不给意见,永远是当领导最好用的三张牌。
不暴露自己的想法,就能让下属没法钻空子、拼命想法子、自动进笼子。
李翛深谙此道。
秦淮对此也是非常熟悉,并不会因为李翛没有迁怒张佑而失望,还是那句话:
坑张佑,只不过是顺手的事情。
他今天的主要目的不在这里。
将李翛迎入议事厅,秦淮将大关炼铁场的营运、建设情况做了汇报。
到此,整个视察过程,就差李翛最后的讲话,便可完美收官。
“秦淮,你果然如传言一般,是个奇才,大关从一个废弃的炼铁场,能在你手里经营成这样,实属难得。”
说到这里,李翛有些激动,他今天情绪起伏太过剧烈。
“此场当呈于御前!若圣人不纳,我愿效魏徵碎首金阶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