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。
此时的浙西道,蝉鸣声初起,喊醒了大关的牙人。
秦淮还在用朝食,竟然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。
他的县尉高力本。
“高县尉,怎么这么早来我这里?莫不是县衙有什么情况?”
“没有,县衙一切正常。”
秦淮这才放下心来。
自从县丞刘传之转性之后,县衙很多事情处理地就非常顺利了。
“我今日前来,是想跟县令告个假。”
“请假?”
“不错,宣州刺史窦易直邀请我去他府上贺寿,我想今日便走,一匹快马,昼夜兼程,四日后可回。”
高力本颇有些不好意思,他从来没请过这么长的假期,尤其是在他参与县衙议事以后,更是一日未休。
“昼夜兼程太过疲累,且不安全,我给你六天的假期,急走缓归便是。”
秦淮大方地准了长假,随即又装作不经意地问道:
“据我所知,你是渤海侯高氏,窦刺史乃是关陇望族,我怎不知你和窦刺史还有旧?可否说于本官知晓。”
“这没什么好隐瞒的,叔祖高适和窦刺史父亲窦彧(yu)曾是挚友,高叔祖在哥舒翰手下任职时,就曾察觉安禄山异动,密托窦彧向朝廷示警,只是最终依然是无功而返。”
“还有一事,窦彧曾因牵涉太子李亨与杨国忠的党争,命在旦夕,被高叔祖救下。”
“而且他们二人诗性相近,意气相投,两家历来交好,联姻不断,这才有今日邀我去贺寿一事。”
高力本一口气把一段五六十年前的两个人的交往说了一遍,让秦淮看到了在安史之乱这场浩劫中,两个惺惺相惜的朋友之间的友情。
秦淮没想到最近始终萦绕在自己脑海里的人物,竟然跟身边的高力本如此亲近,这让他颇有些不真实的感觉。
从前几日他收到张坚送来的小范围‘百官行述’,他就已经确定了‘千匹绫纱之局’的真正受益人。
就是这个宣州刺史,窦易直。
史书记载,窦易直接替了李翛的位置后,不到两年,便被调回长安,入为吏部侍郎,迁御史大夫,拜门下侍郎、同平章事,册封晋阳郡公,成为宰相。
据史书评价,窦易直是唐代中后期典型的务实型官僚,一生都在全力维持国家机器运转和地方稳定,但受限于时代与个人能力,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贡献。
这对秦淮来说其实不重要,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。
最让秦淮头疼的,是这个窦易直另一句评价:
“性节俭,谨法度。”
俗话来说,这就是一个清官,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官。
窦易直之所以从长安被贬金州刺史,就是查处手下贪污不力,迁怒于圣人,这才获罪遭贬。
一旦窦易直来浙西道任职,发现秦淮的贪腐乃是人尽皆知,他如果不惩治秦淮,是万万说不过去的,万一再被人去圣人那里告一状,他的仕途就完蛋了。
同样的错误,窦易直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。
秦淮有预感,一旦窦易直上位,他连平稳致仕都是奢求。
拿科学发明换?
不可能。
就凭这家伙敢召集权力中心的人物帮他设局换掉李翛来看,一定是个贪功冒进的‘爬官’,就是一心想往上爬。
秦淮要是想着靠酒精、蒜精这类发明换取一个平安,无异于痴人说梦,等待他的结局一定是:
发明被抢,功劳被占,贪腐入狱,家破人亡。
“不行,决不能让这孙子替换掉李翛。”
李翛虽然脑子没那么聪明,但是不求上进,也不太会玩弄人心,做领导最合适不过了。
至少,相比腹黑的窦易直,可要好相处多了。
秦淮想到这里,这才注意到高力本还在等自己说话,忙道:
“抱歉,我刚刚听你所述,也在感慨你叔祖和窦刺史阿爷的真挚友情,一时走神了。”
“高县尉,以前窦刺史过寿可有邀请过你?”
“不曾,这是第一次,以前都是以信函为主。这一次窦刺史特意提前来信,让我务必去宣州一趟。”
话落,秦淮心中直呼:
“完了完了,这种反常的举动,是培育本地势力?还是想提前转移高历本?”
不管哪一个,都证明他的猜测和担忧是对的。
秦淮思及此处,决定还是寻个由头试探一下:
“高县尉,窦刺史过寿,我若不知便罢了,既然已经知晓,自当有所表示,我有一方端砚,上面有褚遂良题写的铭文,烦请你代送窦刺史,聊表心意。”
高县尉一听秦淮要送礼给窦易直,没有立即应允下来。
秦淮见其面露难色,笑着说道:
“你只管送,如实告知刺史即可,收与不收,都由刺史定夺。不收的话,你再给我拿回来便是。”
高历本闻言,也不好再推辞,答应了下来。
...
...
“李玖,我让你垒的窑做的怎么样了?”
大关炼铁场下游约半里地,秦淮正在一处刚刚砌好的椭圆式砖窑旁边,指着里面问道。
李玖嘿嘿一笑:“您给我的图纸,我是看不懂的,幸好有杨梓人,一直在一旁指导,这才把里里外外都做好。”
“另一个呢?”
李玖指了指不远处的隆起土坡,一处长2丈、宽1丈、深3尺长方形浅坑,坑底铺设黏土夯平,与地面平齐。
这是利用地势高度差挖出来的半高土窑。
两个窑旁边,都堆着煤炭。
秦淮拿起一块,煤层色泽乌亮少黄,贴到鼻口,有轻微的刺鼻硫味。
“这就是周御史帮我们弄到的煤炭?”
“是的。”
“可是徐州煤矿?”
“不错,这是大伟去周御史那边特地拉回来的。”
这煤炭质量不错,应该是少硫煤矿。
即使这样,依然没法直接用。
“把你砖厂的牙匠都叫过来,按我的吩咐做。”
“我来说,你们认真记着。”
秦淮看着**上半身的众人,肃容道:
“第一,碎煤,将煤块碎至核桃大小。”
“第二,堆煤,按照两座窑的内部结构,逐层堆砌,切记,要绕开已经砌好的天心眼、火道和出气口。这一块,杨匠会为你们指导。”
“第三,封口,等煤块堆好时,锤紧、压实、撒灰。”
“第四,点火,从天心眼开始点火,之后用梅饼盖好窑帽,要安排专人看火,如火口不着,要及时从下掏出炉灰,如火势太旺,要堆砌煤块堵住下火口。”
“第五,灭火,等火烧到窑顶时,用水熄灭焦火,取焦。”
秦淮这番话说得严肃又认真,不似先前般轻松。
没办法,这是他想出来的土法脱硫,还不确定能不能把硫降到标准含量。
他没自信的时候,是这样子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