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看来吴王给咱们送来好消息了。”
中书省官房门口，刘洎捧着一杯茶，远远注意到李恪后，浅笑说道。
闻声，大家不约而同的起身。
关中、益州的考核结果，别看他们这些中书省的宰辅们议论起来风轻云淡的。
实则许多人都暗暗牵挂此事的结果。
杨宏礼踱步来到刘洎身边，他注意到了李恪身边的李佑，笑着说道：“咱们这位齐王今年回来够早的，他在辽东，可是最远的，回来最早，看来也是想要在陛下面前有所表现嘛。”
后面长孙无忌坐着没有起来，听到李佑的时候，长孙无忌的面色不由发生轻微变化，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。
长孙无忌也随后起身，捧着一杯茶来到窗边。
他看着谈笑风生走来的两位皇子。
相较还有一段距离，就能听到李佑的声音了。
“皇兄，你现在做这个吏部尚书，是不是有更多别有用心的人，看你不顺眼？”
李恪听着李佑故意说给中书省某些人的话，他没好气的瞪了眼李佑。
他知道，李佑明白，中书省许多人看他李恪不爽，想要替他挤兑挖苦，出口恶气。
不过这种口角之争于他而言，有些小孩子气了。
口角之争赢了也不过是一时的痛快，于事无补，于当先朝廷现实的沉疴弊病也没有任何的补益。
相反李佑还会因此而给他自己树敌。
他不怕明枪暗箭，身边这混账做事毛毛躁躁，不知道有多少漏洞把柄。
“闭嘴！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！”李恪压着声音训斥一句，已经临近中书省官房了，他催促道：“赶紧滚到父皇那边请安去。”
“知道了皇兄。”
李佑讪讪一笑，应了一句跑开，一段距离后，扭头大声说道：“皇兄咱们是皇子，有些人不开眼，就要狠狠的抽打教训，让他明白，现在这天下咱们李家终究才是主子！”
哎！
“这混账糊涂蛋！”李恪瞧着李佑说完后，小跑着离开，又气又好笑的嘀咕一句。
这话与其说是说给他的，还不如说是，说给中书省某些暗暗和他较劲儿的宰辅呢。
“年轻好啊，年轻可以无所畏惧。”戴胄抚须笑呵呵说道，似乎很羡慕李佑的年轻一般。
“是啊，我们年轻的时候，不也是此等肆意，笑过，闯过、哭过最后在品出这世界真道吗？”刘洎小抿一口茶水，自言自语说道。
……
房杜褚三人听着几人议论，相互对视一眼，这些话后的哑谜他们自然是知道。
李佑那句现在咱们李家终究才是主子，刺激到了许多人。
长孙无忌看着李佑走到太极宫门口的背影，唇角不由微微上扬。
“吴王！”
“参见吴王！”
……
李恪连忙扶住率先在门口处给他作揖的戴胄：“诸位宰辅，这些虚礼就免了，你们这么做，可是折煞小子了。”
“哎，君君臣臣，父父子子，礼数是不能废的。”刘洎一脸严肃的说道：“吴王是皇子，我等为臣，尊卑有序。”
李恪唇角依然带着笑容，眼底却闪过一抹冰冷的杀意。
刘洎这话，分明就是柔中带刺，冲着刚才李佑说的那句主子的话而来的。
大家很明显的察觉到，中书省的气氛变得有些异样。
吴王面态神色依旧如同以往一样和煦，笑容也是一样，带着一丝散漫、玩世不恭。
可却让人感觉有些微微寒意。
“殿下，应该是吏部的综合评定结果已经出来了吧。”长孙无忌开口打破了僵局，他很清楚，刘洎被李恪惦记上了。
刘洎那些话，对其他皇子说，哪怕是对太子说，也只会让太子一时不高兴。
或许很快就会忘记。
但是李恪不同。
这是个致力于将士族踩在脚下，实现其理念的人，这个人越是表现的平静，他的报复就越是强烈。
有句老话说的好，咬人的狗不叫！
所以他不能看着刘洎不知死活的继续去惹李恪，随着长孙无忌开口，气氛顿时笑容，那种无形中的碰撞消失。
李恪苦笑着摇了摇手中的文卷：“舅舅，只怕是我这个结果，会在中书省不受欢迎。”
咯噔！
刘洎等人不由脸色变了变。
从李恪的话中不难听得出，恐怕考核的结果，并不如他们想象中那么理想。
“不碍事，考核嘛，就是要看一看地方百官的真实水准，如果我们朝廷中枢不能正视面对，一味的自欺欺人，一团和气，这天下如何能够治理的好。”长孙无忌笑着说道，招了招手，往官房里面的办公处走去。
“大家都坐下来，听一听殿下的结论。”
众人落座之后，李恪打开文卷，抬头说道：“那先从益州开始说起。”
长孙无忌和煦一笑，点了点头，其他人也连连点头。
“益州丁级总计十一人，其中县令八名，郡守三名。”
“按照吏部和中书省制定的升迁规则，八名县令罢黜，三名郡守降职，如不愿意，革除官职。”
“应该的，规矩就是规矩，既然定下来了，那就要遵守。”刘洎表态赞同，益州算是半个李恪的势力范围，现在李恪处理益州，对他们而言，当然是件好事。
若是整个益州官场都沦陷了，那才是喜闻乐见呢。
长孙无忌瞥了眼刘洎，无奈叹了口气，李恪把益州先拿出来，得到刘洎这样一句规矩就是规矩的表态。
恐怕关中更难堪。
不过他想到关中丁级只是由朝廷发文函训诫，并不做罢黜、降职处理，他又不由有些轻松。
李恪看了眼刘洎，心中冷笑，这老而不死之贼，敢信誓旦旦说这句话，他知道就是源自于关中处理宽松的结果。
戴胄迫不及待询问：“吴王，关中的结果呢？怎么样？”
“不好。”李恪低头看着文卷说道：“关中丁级三十名、丁级以下总计三十四人，其中县令十五人，郡守三人。其他郡丞等各级主官十六人。”
“怎么可能！”刘洎惊呼质疑。
杨宏礼也紧接着开口：“殿下，是不是弄错了？不算丁级，单单是丁级以下的郡县主官，都占了关中三分之一了！”
李恪严肃的说道：“对这份结果，本王初看到的时候也十分惊讶，所以特地询问了吏部的两位同僚。”
“他们负责做最后的综合评定。”
“本王当时说，拿着这样一份结果，本王去中书省见各位老大人，是不受欢迎的。”
“裴炎、袁恕己一位侍郎，一位郎中对本王说，这份结果经得住任何的考验。”
长孙无忌看着李恪说这番话的时候，眼睛始终盯着刘洎，无奈叹了口气，这分明就是在敲打刘洎。
刘洎如果沉不住气，觉得被一个年轻人压着，出口反驳，继续质疑这份结果的真假。
李恪就会调来吏部存档，用结结实实的结论再敲打刘洎一次。
他看着刘洎面色渐渐变红，无奈叹了口气，冷肃道：“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，给了他们一年时间，丁级以下竟然还有这么多人。”
“这已经不是不作为，而是连一丝廉耻之心都没有！”
他不能让刘洎上当，而自己人不争气，也让长孙无忌十分懊恼。
“不错，是该严肃处理。”杜如晦点头赞同道。
“我同意，规矩就是规矩。”刘洎听到房玄龄这句规矩就是规矩，老脸不由火辣辣的。
李恪紧接着拿出一道折子：“几位宰辅，这是吏部拟定的一份人员名单。”
“是科举之后中举的士子，有些在京师充任底层官员，有的在地方担任副手，根据他们的表现，吏部综合考量拟定了一份备选人员名单。”
“我以为这些年轻的士子，不应该浮在上面，这一次最低一级的县令出现大量空缺，应该把这些人放到下面去锻炼。”
李恪这种让年轻人到最低一级锻炼的理念，大家都很清楚。
倒也并不感到惊讶。
长孙无忌点头说道：“吏部这么用心做出这份名单，量用人才的时候，中书省会慎重考量的。”
“另外本着挽救同僚和人才之心，我们吏部很快会呈交一份关于关中丁级三十人的训诫文函，为官一人，上不思君恩，下不恤黎民百姓，眼中心中无君无父，与禽兽无异！”李恪最后一句话，面露愤怒，咬字极重，刘洎听了后，脸色青红交替。
无君无父，与禽兽无异，这不就是李佑那些话的翻版吗？
这就是针对他刚才的言论进行敲打。
“到时还望各位宰辅妙笔生花，帮忙扶正。”
长孙无忌看着盟友，心中不由感叹，这就是李恪，刘洎今天算是丢人丢大发了。
颜面都折在这中书省了。
“这些人是应该言辞犀利的训诫，否则他们不会引以为鉴，这样吧，舅舅来亲自写一篇训诫文，殿下你看怎么样？”长孙无忌商量语气征询道。
李恪笑着搓手说道：“那太好了。”
“朝中有人好做官啊，谢谢舅舅这么支持我。”李恪忽然打趣说道。
长孙无忌不由愣怔一下。
房杜等人亦是如此。
哈哈……
紧接着长孙无忌率先爽朗大笑，房杜褚等人也笑了起来。
只有刘洎、戴胄等人笑的有些勉强。
笑声中，李恪起身告辞。
房玄龄、杜如晦、褚亮三人相视一眼，暗暗点头。
王珪、唐俭对视，眼中有浓浓担忧之色。
长孙无忌看着李恪离开的背影，心中感叹，这就是李恪，做事柔中带刺，狠狠敲打了刘洎之后，目的达成，携大胜而离开。
一句朝中有人好做官，引人捧腹大笑而离开。
手腕是越来越老道了。
……
太极宫。
李恪进入后，就看到李佑悻悻的站在一旁。
嘚！
他翻了翻白眼，不用问，一定是又被皇帝老子训斥了。
“父皇，李佑这混账又惹你不痛快了？”
正在批示折子的李世民听闻后，唇角不由抽搐几下，心中笑骂一句，你也是个混账！
他抬起头，严厉的瞪了眼李佑，训斥道：“刚才你皇兄在中书省与宰辅们的谈话，王德都转述汇报了，你都听到了对吧？”
“回去之后，好好把你皇兄他们这些对奏的话琢磨琢磨。”
“是，父皇儿臣告退。”
李佑转身之际，冲李恪咧嘴一笑，哪有一点被训斥的样子，脸上都乐开花了。
李恪瞪了眼李佑。
等李佑离开后，他很自然的坐到皇帝老子对面的软塌上：“父皇，李佑就是想在你面前表现，引起你的注意，这小子其实很聪明，也愿意做事。”
“你爹我还用不着你教我！”李世民没好气，有些吃味说道：“那混账的主子言论，是给你撑腰呢吧。”
“就是说的些混账话！”
“民为贵，社稷次之，君为轻，荀子这句话，从小就挂在宫内皇学学塾中，你们这些混球天天看，天天读，也都被他学到狗肚子里去了。”
“民为水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，这天下不是他们士族当主子，也不是李氏的君王当主子，任何一个有这种想法的人，终究会被颠覆在水中淹死的。”
李恪听皇帝老子这番教训的话，他心中也不由暗暗佩服。
皇帝老子的人生纵使有很多污点，但是也不能因为污点而否定他的优点。
李世民瞥了眼李恪，把手中的折子扔在案牍上，往后一靠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，询问道：“明年过潼关，有没有信心？”
“关中的考核结果，太差劲了，要不是条件放宽，关中官场差一点被你一个考核沦陷大半。”
“这消息传开之后，可以鞭策地方行动起来，可也会让地方拼死抵触的，这是一把双刃剑。”
李恪痞笑摊手道：“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。”
李世民不由被逗乐了，这混球身上的乐观、勇往直前的无畏，最让他喜欢。
他还是忍不住提点道：“崤山以东，江南士族早在你外曾祖父文皇帝时期就老虎拔牙，对他们进行了狠辣打击。”
“你真正要注意的是曲阜孔氏，当代衍圣公。”
“现在不比汉初了，即便是汉初，汉高祖刘邦初年对着孔圣撒尿，可后来不也还是在大牢祭奠孔圣吗？”
“孔圣已经成为读书人的精神领袖了，开科举之后，这种精神领袖的地位会越来越崇高，这是可以预见的。”
“孔圣的道德品格，我们后人没有资格质疑，但是当代这些衍圣公贪吃贪占，顽固腐朽却是令人可恶。”
“偏偏孔氏这些人与孔圣联系在一起，动他们，就很有可能动摇到孔圣这个精神领袖。”
“所以在处理这个事情上，你一定要慎之又慎。”
“算了……”李世民摆了摆手说道：“你个混球的手段如果都处理不好，爹也不知道，当今天下谁能做成这件事情。”
“总之你去做，我给你撑腰。”
李恪忍不住笑了，嘀咕道：“父皇，你说了这么多，其实总结一下，就是在说，儿子你往前冲，爹精神上鼓励你。”
咳咳……
正在喝茶的李世民被逗乐了，呛得连连咳嗽，抓起手中的折子笑骂道：“混球东西，滚！滚得远远地！”
李恪早溜了。
“母后！”
门外传来声音，紧接着，李世民就看到妻子走入。
长孙无垢看到丈夫的模样，笑着询问道：“你们这对父子又发生什么事情了？”
李世民把李恪的话转述一遍，长孙无垢听的不由掩嘴轻笑。
李世民扭头往窗外再看去，已经不见了李恪的身影，他自言自语说道：“我们对他可不是精神上的鼓励，而是这君临天下的皇位！”
“一个死人作精神领袖与皇位平起平坐就可以了，后世的衍圣公没有资格，我可以容忍他们，但是盛世不能容他们！”
ps：抱歉这章晚了，三点半起来写的，十一点至三点这段最佳的睡眠时间，得抓住，不然一天都没有精神。